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借问洒家何处寻,故人遥指高峰村





我成长在湖南,出生在云南,名字里带着家乡的印记。提起湖南,我们想到什么?毛泽东及开国的那一代伟人。还有什么呢?是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、柳宗元的《永州八记》、沈从文的《边城》?都不是,是川流不息的凤凰古城、是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,兴许还有南岳衡山、邵阳琅山。湖南多山地水洼处,地理上管这叫丘陵,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。我的家乡在邵阳,人们通常把房子建在山上,从山脚到山腰,依山傍水而建,这样节约农田、土地。从荒山中开垦出土地是乡民们的勤劳,远看房子错落有致,近看鳞次栉比,白天读书声声声入耳,夜晚听取蛙声一片,偶有铁马冰河入梦来。

我出生在云南,提起云南,我们想到什么?已许国再难许卿的蔡锷将军,还是率军起义的卢汉将军?都不是。我们想到《天龙八部》里的大理王国,憧憬于玉龙雪山、苍山洱海,徜徉其中听着《彩云之南》。去年末,我外公去世了,来到昭通的乡镇,这才是我的家乡。外公家坐落在坝子上,坝子是云南的地形地貌,和湖南老家比,这里没那多水,和省城昆明比更冷,一眼望去山上都没有树。外公家的背后是一座小山,叫小松林,松树在大跃进那个特殊的年代被砍伐殆尽,而今看到的是一些低矮的杂草,退耕还林也没能恢复原来的生机。远远望去,山上斑斑白点是一座座坟茔,山脚和山坳偶有几棵光秃秃的树,黑色和灰色是这的主调。坝子凹进去的地方是平原,原是种玉米土豆,现在大都是水泥房子,新修的水泥路,新修的中小学,新建的回迁房。

曾几何时,在平等包裹的攀比心驱使下,原有的乡村不见了,即使影子也找不到了。靠道路的田野里不是长满了庄稼,而是长满了建筑物。带祠堂的三进院子陆陆续续都拆了,建起了高高低低的水泥房子,古老的匾额早已不知去向。最近,又有一户人家要建房子了,因为红砖和土砖结合的房子年久无人居住,破败不堪了。小时候常去的小竹林就在这户人家的后头,为了将建筑材料运进来,不得不从屋后修一条路,接上通村的大道。因为屋前已经挤满了新房子,竹林在劫难逃。

竹林、祠堂、池塘、田野终究小看了人们改造自然的雄心,现在的人们只想在自己的土地上画上最新最美的图画,欧式的风格成为一种时尚,令人羡慕的样子,只有思乡的游子偶尔还记得土地上原来的模样。不过,游子们也早已被城市的钢铁水泥包裹着,多年以后,游子们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?我那再也回不去的童年乡村。远方的游子,我轻轻地问一声,你的村子改名字了么?1

从我工作后的第二年开始,数不清的晚上,父母找我聊,聊着聊着聊到了买房子、娶媳妇的事,然后,吵了起来。我这次在火药味刚上来的时候,我很平静(和以往相比)地把电话挂了。以前,心里会一直挂这事,晚上都睡不好,第二天工作状态也不好。现在,我已经开始习以为常,但我不想麻木,我想把这种颓废的、无意义的谈话转变为激励,就好像有人拿鞭子抽了我一下,督促我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当前规划执行下去。不然,我就会变成《骆驼祥子》中那个悲惨的祥子,这是我最最不愿成为的样子。如果,我在自己探索的路上摔倒、撞南墙、头破血流,只要我在知识、阅历、心智上不断成熟,我觉得就是值得。哪怕在别人看来这是在走弯路呢!我只要和过去的自己比有进步,我就满意。如果未来还和过去一样不断成长,我更满意。我相信有一天会获得属于自己的成功。

如今,我和他们越来越难谈到一起,不奇怪,我这又要老调重弹。他们想要的就是别人眼里的成功,在父辈们间炫耀,想要一种曾经被人瞧不起,现在要让别人攀不上的那种感觉。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吵完之后,快速平静下来,不影响心情、不影响工作,更不能影响自己的规划,这个是顶要紧的事。这就说明我比以前成熟,不让糟糕的情绪扩散、持续。这就是进步,很大的进步,我很重视这个,因为我以前做得不好。

2023 年末,我终于答应他们在老家建房子,他们终于如释重负地不再找我了,2024 年春节过后,家里张罗着一切准备工作。商定预算后,我没有时间、精力再和他们拉扯细节,算了。但一想起这事总让我心里堵得慌。当情绪过后,我时常给自己洗脑,永远相信过去说过的话、做过的事是最好的安排,不为过去所绊才能轻装前行。

能让我们改变的东西的太多了,时间是改变一切的原动力。我们怎么能对抗时间呢?与我对乡村的怀念正好相反,父母这辈人受够了穷,看到这些山水,不是金山银山,而是恶山恶水,糟糕的争吵就涌上心头。小时候感觉是有家的,长大了反而没有家了,我觉得我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

  1. 我湖南的家乡原名龟山村,不远处有两座紧挨着的石头山,远远望去状似乌龟,故而得名。因那里后来成了采石厂,二十多年后,矮山岭不见了,城镇化带走了大量的农村劳动力,农村开始合并、改名,现如今我那村叫高峰村。 ↩︎